夕嵐看過太多婚前談崩的現實故事，總慶幸自己與樊祁真愛無敵，卻從來沒設想過，原來有了來自家庭的壓力，再真愛無敵也是可以拆散的。

父親帶著她去某家茶餐廳包間前，她給樊祁發了微信，問他有沒有一起來，樊祁沒有回覆。

她和父親前後走在長廊裏，父親敲敲門，先走進去，王珺果然又早到了。夕嵐在門外深吸一口氣，堆出一抹笑，幾步走進包間裏——

只有王珺一個人。

她還是那樣，頭發盤得一絲不茍，大衣掛在椅背上，打扮入時。塗了很濃艷的口紅，臉上掛著一抹譏笑，那雙和樊祁一模一樣的眼眸裏盛滿了不屑，手裏夾著一支煙，面前的煙灰缸裏丟著兩個煙屁股。

夕嵐的笑容凝固在臉上，不太明白到底是怎麽回事，孟父也是一臉茫然，直接問王珺：“你們家內部商量好了沒？”

“商量什麽？”夕嵐奇怪地側頭問父親，孟父搖頭不答。

王珺眼神露骨地上下打量著夕嵐，那眼神，不像是在看未來的兒媳婦，倒像是……毒蛇在研究自己的獵物，在她面前，夕嵐是這樣弱小而不堪一擊。

她示意侍者關上門，態度極為倨傲地、居高臨下地對他們說：“坐。”

王珺不得不承認，對面坐著的姑娘是美麗的，顰蹙間都是楚楚動人的情態，越是美麗，越是無害，她越想將這份美麗撕碎，踏在腳底下——

“我今天來，是給我兒子和前夫做主的。”王珺森森然將那煙掐滅，又點了一支，若無其事、神情陶醉地吸了一口。

夕嵐神色驚疑不定，立刻去看手機，樊祁依然沒有回她的微信。

到底是怎麽回事？

孟父先她一步拋出這個問題，得到的是王珺一聲不屑的嗤笑：“您倒是有臉反問我了？果然是上梁不正下梁歪。”

“你少扯皮了，有話說清楚，別在我眼前裝瘋賣傻的。”孟父一拍桌子，鼻子都要氣歪了，這算是怎麽回事？打電話倒是客客氣氣的，把他和夕嵐約出來，是想說什麽？

王珺顧自吸一口煙，神色陰狠地瞪視著夕嵐：“我兒子和我之間，從來都沒有秘密的——是你的出現，才讓他連媽媽的話都不愛聽了。真是夠有本事，知道你爸一毛不拔，偏愛小兒子，除了裝修，一分錢都不想多出，家境這樣，也找不到更好的，索性死賴上我兒子了對吧？”

“阿姨，請您不要罔顧事實，是樊祁主動跟我求婚，對於結婚，我向來是不著急的。”夕嵐被王珺的話驚得渾身發冷，這個女人到底在說些什麽？這中間……難道有什麽誤會嗎？她低頭偷瞄一眼手機，樊祁還是沒有回覆。

怎麽偏偏在這時候不回覆！

夕嵐捏緊手機，用力地深呼吸，勸自己冷靜下來。

“你不著急？你爸可著急了！”王珺大笑幾聲，極為愉悅地欣賞著年輕女子失措的表情，“你自己也知道吧？如果能把你賣掉，換點錢給他小兒子，他一定會這麽做的。”

夕嵐只覺得自己頭痛欲裂，氣得眼前發黑，樊祁的親生母親、她以為會成為自己未來婆婆的女人，在她面前這樣毫不留情地、惡意地撥弄著她的傷口，將那些陳年舊傷全部撕裂開來，她的精神世界淋漓地淌著鮮血，什麽都看不清楚。

“你呢，和我兒子在一起了還不知足。”王珺放輕聲音，音調拖得很長，譏諷之意十足，“婚房的事兒還沒談下來呢，就這麽急著去試婚紗呀？動輒幾萬的婚紗也敢往身上套？你這麽不懂得持家，娘家有和沒有一樣，還不是想從我兒子身上撈錢——”

“我敬您是樊祁的母親，才聽到現在。”夕嵐忍無可忍地打斷眼前喋喋不休的、面相刻薄的陌生女人的話，尚且記得自己要保持最後一點理智，“請您不要再大放厥詞了。我這一輩子就結一次婚，買一件屬於我自己的，幾萬的婚紗怎麽了？我從沒想過從小樊身上得到多少金錢！用我自己的積蓄，再和朋友借一些，買一件婚紗不成問題——”

“怎麽回事？這麽沒家教，竟然頂撞大人。”王珺聲音尖銳地打斷她，嗓音近乎於尖叫，全然失態，“果然是有娘生沒娘養，沒把你教好，真是太過分了——你也知道你爸不疼你，不管你，從他那裏撈不到錢，只能和朋友借啊？”

真是豈有此理了！

孟父一把拉起怔忪的夕嵐，對坐著的女人怒目而視，王珺說他偏愛小兒子，他認了，可是再不濟，孟夕嵐也是他親生女兒，哪容得了別人這樣侮辱？

“有些事情說清了也沒意思，大家互相留點面子不好嗎？你既然一定要給我們臉色看，好啊，你兒子這麽有能耐，上別地找個年輕漂亮有錢優秀能伺候你這惡毒老太當牛做馬的媳婦吧！怎麽，我閨女就不是人了？離了你兒子還找不到對象了？”孟父破口大罵，抓過自己的大衣，將夕嵐往門推，生怕夕嵐心軟反悔似的，搶白道，“這婚不結了！”

孟父攬著夕嵐走出店門，一路安慰她，再找一個好的不是難事。

夕嵐沒有哭，也沒有失態，安靜地將外套穿好，對父親說：“其實她說的沒錯，我從小沒有母親，對此很自卑，您偏愛弟弟，我都知道，人好面子，平日粉飾太平，不說也罷。她為了不讓我嫁給她兒子，說了這麽惡毒的話，謝謝您替我做主。您回您家吧，您那家裏沒我的位置，我也回去了。”

她沈默地與父親朝兩個方向走去，冬日的寒風很凜冽，很快吹得她鼻子臉頰都紅了。她只是這樣走著，走著，在過街天橋上探出大半個身體，看著川流不息的車輛，腦內一片空白。有好心的路人擔心她尋短見，拉著她絮絮叨叨說了許久雞湯，夕嵐溫柔笑著，不住點頭，腦海裏是無數個因為失去母親、缺少父愛而自卑失眠的夜晚，那些痛苦與絕望被王珺敲醒，悉數回到她的腦海裏。

常年盤亙於她腦海裏的念頭又一次浮現，且揮之不去——

活是不想活了，死又不敢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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